在我的婚姻方案中，是沒有你出生的可能的。因為，我理想中的婚姻是在《母與子》中看到的吧——兩個相愛的人，各自都有自己獨立的生活空間和工作，只在每周六的時候，才和自己的愛人去約會。一輩子就這樣，只要感情不要俗事，永葆愛情的青春不褪色。呵，你爸爸當初是答應了這個條件的，我們才準備“結(jié)婚”�？墒沁@個偉大的計劃被你姥姥打破了。她說：“那人家男人結(jié)婚圖個啥呀？”一語驚醒夢中人。我從幻想的高空中跌落到地面上。這樣，你的出生才有了可能性啊。

　　稀里糊涂地，迷迷糊糊的，你的生命萌發(fā)了。我和你爸爸決定不要你。我還好，又和你姥姥說了一下———沒想到這一說，就給你留下了，你得感謝你姥姥啊！她說：“你不可能不要孩子的吧？早要晚要不都得要嗎？別自找罪受了�！钡茫�我那時多聽媽媽的話，就把你的小命兒給留下來了。

　　你出生了，我看著躺在小包被里的一個胖乎乎的小孩兒，長得非常像你爸，哎呀，不知道你和我有什么關(guān)系。一點當媽媽的感覺都沒有，我那時一定是沒長大，母愛還沒有在我體內(nèi)長出來呢。后來，你奶奶來了，用大孩子的舊衣服改成小衣服給你穿，呵，好可憐的小破孩兒啊，就像你現(xiàn)在看的那個小破孩兒一樣啊。我當時不知道給你買小孩子穿的衣服。等我懂的時候，我就只好給我弟弟妹妹們的小孩子買很好看的衣裳了。只能算你命苦啊。

　　更可笑的還在后面，你出生三天，我和你爸爸都沒有笑臉。我是沒感覺，你爸爸是氣你是個男孩子——他想要女孩兒。直到我把這情況給你奶奶說明之后，你奶奶，那是最歡迎你出世的一個人，歡天喜地的她，沒想到你爸有恁傻，一頓狗血噴頭的大罵，把你爸給罵醒了。我也笑了。笑歸笑，我不是沒有當媽媽的感覺，沒辦法。我就只好把你當小貓小狗兒一樣的養(yǎng)著吧。反正那時你啥也不懂。

　　意識到你也是個孩子，那是一年半以后的事了。我們工作忙，就在你一周歲后把你送給你奶去照看。送了一個月，再接回來團聚一周。第三次要把你送回家時，你的表現(xiàn)讓我吃了一驚：我們?nèi)齻�人在吃早飯，我說：“咱明天還把若愚送回他奶家吧，我忙不過來了。”“好吧……”你爸爸的話還沒說完，我卻看見你本來正吃飯的小手放下去了，放在桌子下面，頭一耷拉，啪嗒一聲，一顆豆大的眼淚掉在你的飯碗里！我愣住了，剛能聽一些簡單的話，你竟然用這種方式來反抗我們的決定！我第一次感覺到你也是個人啊。從此，我們就沒把你再送回去過。

　　不過，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，是個孩子又怎樣？我還是沒有母子的感覺。一邊看書一邊帶你，那是小時候帶小弟弟的感覺。別人說“我兒子怎樣怎樣，你兒子怎樣怎樣”，我從來不說，我說不出口“我兒子”。

　　好不容易到三十歲了，我有了母愛的感覺了，呵，你已經(jīng)長得和我一樣高了，這“兒子”的感覺還是對不上號啊，我喜歡抱抱別人的小孩兒，啊，好有幸福感啊，可惜總是錯位啊。好幾年，我看見小孩兒就覺得不由自主地喜歡，好像全世界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。哈哈，人就是這么奇怪啊。

　　后來，我總是拿你和我的學生比，比來比去，越來越難以接受你。心里也不是個滋味啊。真到你上高中，我覺得欠你太多了，才想方設法來彌補。

　　今年，你已經(jīng)十六周歲了。我也已經(jīng)三十八歲了。我終于好意思說“我兒子怎樣怎樣”了。這一年來，我們生活在一起，你終于成了我兒子，我也終于成了你真正的媽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