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頭上朗月
“頭要正,頸要直,五指貼于褲縫,雙眼目視前方,齊步走,一二一,一二一……”這軍人標準式鏗鏘有力的聲音,從懂事起,在我耳畔已回想了三十余個春秋,盡管因為種種原因,我的人生履歷沒有打上軍旅的烙印,但只因為父親的緣故,總有揮之不去的那一抹戎裝“綠”,令人肅然,使人景仰,并油然而生一種昂揚正氣。
在我的腦海里,老家的概念總是模糊的,那是因為,我的祖籍是在華北滹沱河畔一個普通村莊,1955年,只因遭了天災(zāi),祖父、伯父和父親一同來到這個偏遠的小城,為了生計,都進入縣物資公司上班,在單位里,一向上進要強的父親雖然只有17歲光景,個子矮,身體單薄,可憑著永不服輸?shù)囊还蓜蓬^,季季上光榮榜,年年當生產(chǎn)標兵、勞動模范;直至1960年,光榮的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,在部隊里,只有高小文化的父親,在刻苦進行軍事訓(xùn)練的同時,擠出時間,勤奮學(xué)習(xí)文化知識,“火紅熔爐,百煉成鋼”“功夫不負有心人”,短短時間內(nèi),他入了黨,提了干,成為基層連隊指導(dǎo)員。
出生于60年代末的我,對父親的印象是走路生風(fēng),高大挺拔,好一種軍人氣概;于是,在我名字中就帶有“兵”的字眼,起床號、熄燈號,訓(xùn)練場上龍騰活躍的景象,還有戰(zhàn)士們業(yè)余時間給我做的木頭手槍、沖鋒槍,一切都閃耀著軍營的特色,使人難以忘懷;文藝干事出身的父親身上自然洋溢著一種躍動的靈性,吹拉彈唱,樣樣在行;于是,他便對我進行藝術(shù)雕琢,而我雖然性格內(nèi)向,卻有著天然的樂感,每每收音機音樂響起,什么唱段總能猜個十之八九;一次,軍營聯(lián)歡,戰(zhàn)士們讓我演《智取威虎山》中的小常寶,大家起了頭,輪到我了,我張嘴就唱:“八年前,風(fēng)雪夜……”雖然嗓音稚嫩,但也一字不落,博得滿堂彩;回營房后,父親樂開了花,用胡茬扎我的臉,逗得我咯咯笑出聲來;雖然他很風(fēng)趣,同時也很嚴格,尤其是教導(dǎo)我們要養(yǎng)成軍人的做派舉止,一看到我們走路散散漫漫,他馬上指出:“這是一種不良的習(xí)慣,要站如松,坐如鐘,走如風(fēng)才行;走路如此,做人更要這樣”。
是呵,走路要正步走,做人也要這樣。在“文革”初期,我的祖父因為是某縣的鎮(zhèn)煤站負責(zé)人,就被打成單位的“當權(quán)派”批斗一步步升級;一次,父親去看望祖父,聽說老人家不懼淫威講了一句真話,被人繩捆索綁,打得遍體鱗傷,一下子爆發(fā)了,和所謂“造反派”據(jù)理力爭起來,義正詞嚴,痛斥他們;因為耿直的性格,受到牽連;從南京空軍直屬部隊下放到陜西陸軍某連隊,1973年,本來是干部身份,卻按照退伍待遇,直到1975年落實軍轉(zhuǎn)干部政策,才恢復(fù)了正連身份,轉(zhuǎn)業(yè)物資公司,歷任車間主任、供銷科長,踏實勤勉,孜孜不倦,博得上下的一致贊譽,“脫了軍裝還是兵”“腰桿直朗朗,胸懷坦蕩蕩”,就是對其真實的寫照。
命運就是如此,父親注定要和莊嚴的色澤打一輩子交道,入伍13年后,又著上警服,1978年成為當?shù)鼗謴?fù)“公檢法”后的首批人民警察,即開始了20年的公安生涯;他首先是在局辦公室管理員的崗位上,不久父親卻經(jīng)受了一次考驗;一次,管理室夜間被盜,當時,因為是要害部門,當天所有值班的全體干部一律接受審查,在局里一待就是十幾天,直到最后,父親回到家中,母親對他講,很擔(dān)心他,他卻坦然說:“腳正不怕鞋歪,只要心底無私,有什么可怕的”。案子告破后,原來是外來流竄人員行竊,遂真相大白;其后,由于形勢的需要,父親又調(diào)入市局看守所,先后任內(nèi)勤干警、副所長等職,特別是負責(zé)新監(jiān)所的基建工作,在外人看來,這是一個肥缺,可是整個工程下來,父親沒有從單位拿回一磚一瓦,而在當時,家里也正在蓋房,全是用自己的積蓄買料用工,許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,父親卻說:“我是部隊出來的,黨要求我們要廉潔自律,就是要從一點一滴做起,決不能含糊”。
成為監(jiān)所領(lǐng)導(dǎo)后,很多親友找他辦事,他直言不諱:“違紀的不做,犯法的不依”,送禮的全部頂回,因此,被人呼為“鐵面人”;而同時,無數(shù)的“優(yōu)秀共產(chǎn)黨員”“先進干警”的榮譽稱號,就是他的另一種“褒獎”。
父親也很孝敬祖父母,寧愿自己清苦一點,在弟兄五個中,他一直付出頭份養(yǎng)老金,以此供奉老人;祖父去世后,祖母喪失勞動能力,弟兄輪流奉養(yǎng),該父親時,他總是千方百計,給老母改善伙食,下廚炒菜。母親受他感染,孝敬老人,縫補漿洗,捶背梳頭,無微不至,感動的老人:“俺老三兩口子人強,對俺一百個好,俺知足呢。”
至于對孩子們,擁有一雙兒女的父親常常說,孩子們無論干什么。首先要人品好,行得正,走得直,這樣別人才不能說三道四;后來,父親因為常年超負荷工作,積勞成疾,患上了腦溢血,走路動作吃力,醫(yī)生說“你的病,在保證穩(wěn)定病情的前提下,要多運動,這樣才有好的效果”,父親的倔強勁頭又來了,就這樣,經(jīng)年累月,從家門前到胡同口,一步,兩步……蹣跚的步履卻透露出一種堅持,一旁的我眼眶一下子濕潤了,是為父親的疾病,還是為他的執(zhí)著,實在說不清。
直到現(xiàn)在,可親可敬的父親已經(jīng)離開15個年頭了,他的人生只有60個春秋;有的人因此一聲嘆息:“他這人呀,還沒有到退休生活,就這樣走了,未免此生遺憾”,但我卻始終堅信,有著33年軍警經(jīng)歷的父親,將其生命的大部分光熱獻給了他引以為榮的神圣事業(yè),他應(yīng)該是無怨無悔的。因為,一個聲音總在我耳畔響起:“頭要正,頸要直,五指貼于褲縫,眼睛目視前方,齊步走,一二一,一二一……”這樣的諄諄告誡,必將伴隨我的人生,直到永遠。